小說王耽美小說網

39、枯夢如刀

關燈
39、枯夢如刀

◎“怎麽最後偏偏是你管不住自己,先動了心呢?”◎

“滴答,滴答。”從墻壁縫隙裏擠出來的水珠接連墜落,在寂靜的黑暗裏回響起清晰的水聲。

額前散落的一縷發絲拂過發幹的嘴唇,帶來些微妙的癢意。

洛越眉心皺了皺,好不容易才掀起重逾千斤的眼皮,入眼的卻也只有一片無邊的黑暗。

她頭腦發懵地楞了一會兒,被冷風一吹,這才發覺自己的手腳上都扣著冰冷的鎖鏈,腰間的鐵環將她緊緊箍在了身後的鐵架上。

她被人鎖起來了?

洛越舔了舔幹得有些起皮的嘴唇,垂頭看了看自己的身體。

這裏的黑暗濃重至極,哪怕眼睛慢慢適應了黑暗的環境,卻還是看不請周遭的景象,只能勉強看出自己身上似乎沒穿多少衣服,大片白皙的皮膚裸.露著,被風一吹,就會情不自禁地打顫。

什麽情況?

她不是在虞城裏嗎?難道在睡夢裏被人綁到了這裏?

沒等她想明白,暗無天日的牢獄中忽然響起了另一個人的腳步聲。

步履穩健,不疾不徐,仿佛是在自家花園裏閑庭信步地賞月。

一步,兩步。

路上的一顆碎石子被他一腳踢開,撞在墻壁上,發出“鐺”的一聲響。

來人最終停在了距離她兩步遠的地方。

洛越緩緩擡起頭,勉強分辨出眼前人似乎穿著一身黑衣,手裏捏著一個狀似面具的東西,食指微曲,輕輕敲在烏木上,和角落傳來的水聲遙遙相和。

他的臉隱沒在黑暗裏,讓人看不真切,更無從窺探他的神態。

洛越卻莫名覺得,他似乎在笑。

嘲弄、玩味、好奇、不屑,這些被黑暗遮擋的情緒,自他出現的那一刻起,便如不斷吹來的冷風般環繞在她周遭。

“晏深。”她的喉嚨幹澀疼痛,如同被生生塞進了帶著火星的木炭,嘴唇張合了半晌,才艱難地吐出了兩個字。

聲音很小,沙啞得幾乎讓人聽不清。

對面那人卻笑了一聲,又往前走了半步,伸出一只骨節分明的右手,指尖順著她胸前的白皙往上劃,直至觸碰到她脆弱的脖頸。

“師父。”他用中指摩挲著她的喉骨,仿佛在品鑒一件品色上佳的瓷器,然後在女子的戰栗中猛地掐住了她的脖子。

窒息感壓過了身體各處零碎的疼痛。

洛越沒有掙紮,甚至沒有被這突如其來的發難嚇出尖叫,只是被迫揚起臉,看向了他不甚分明的臉。

“這麽多年過去了,”他松了勁,卻沒放開手,反而好整以暇地端詳著她現在這張狼狽至極的臉,語調帶著幾分嘲諷般的上揚,“怎麽見到弟子後,還想著自薦枕席呢?”

“你一開始不是想玩我嗎?怎麽把自己給玩進去了?”

我沒有。洛越的嘴唇輕微翕動了一下,沒能發出聲音,在眼中積蓄已久的淚水卻被這點輕微弧度牽扯得落了下來。

男子嗤笑了一聲,偏了偏頭,似乎看到了什麽好笑的東西。

“真像啊。”他捏著她的下巴,讓她的臉左右轉動了一下,終於流露出幾分真情實意的感慨,“哭起來的時候尤其像。”

“還真是差點兒讓我……錯失摯愛。”

“你說,同一個池子裏養出來的並蒂蓮,怎麽就差別這麽大呢?”男人意興闌珊地收回手,甚至用帕子仔細擦了擦觸碰過她的那幾根手指,語氣冰冷地陳述道,“我當初偏偏先遇到了你。”

洛越不知道為什麽自己的心臟會這麽痛,曾經殘存的僥幸似乎都在這句話中被碾成了齏粉。

你看,命運殊途同歸,哪怕已經很努力去改變劇情了,到頭來,他還是這麽恨她。

已經發生的事實不容人再去辯駁,在既定的命運前,她不過是一只待宰的羔羊。

她閉上了眼睛,肩膀瑟縮地顫抖著。

什麽都是冷的,寒風、鐵鏈、人心,唯有眼角的淚滾燙得幾乎要灼燒她的靈魂。

“你哭什麽?”他陡然湊近,壓低了的聲音在黑暗裏透出幾分暧昧的沙啞,“當年我分明已經放過你了,只要你老老實實地偏安一隅,不來招惹我,念在稀薄的師徒情分上,我可以既往不咎。”

“可惜你偏偏自己送上門了。”

“怎麽?”他溫熱的呼吸灑在她的側臉上,“還想和我上床?”

無盡的羞恥和絕望是一個令人彌足深陷的泥潭,洛越像個被風幹了的行屍走肉般垂下了頭,耗盡力氣才將那句話說出口。

“你殺了我吧。”

男人笑了幾聲,饒有興味地看著她翩然的睫毛:“我怎麽舍得就這麽殺了你呢?”

“你難道忘了,當初是如何對我的嗎?”

他“嘖”了一聲,唇角還帶著點諷刺的笑意:“師父,怎麽最後偏偏是你管不住自己,先動了心呢?”

*

晏深臉色慘白地僵在原地,看著女子眼角的淚珠滾滾而下,那句如同泣血的“你殺了我吧”,像極了一柄鈍刀,一下一下砍在他的心上。

她哭得這樣傷心。

仿佛在夢中遇到了什麽極度可怕的事情。

她夢到他了。

殘酷的事實讓他久久沒有緩過神,垂著的兩只手緊緊握成了拳頭,再也不敢走近一步。

他是如此卑劣。

那讓他忍不住回味、眷戀的夜晚,對她來說,只是一場惡心的、可怕的變故。

他的僭越給她帶來的只有傷害,他又怎麽有臉貪圖她的溫度、祈求她的原諒。

朝陽斜照,灑下一室光亮。

他緊緊抿著唇,掙紮良久,還是轉身離開了,一如來時那般無聲無息,像一團畏懼光亮的陰影。

*

洛越醒來後,感覺自己手腳冰涼,竟出了一身的冷汗。

她盯著床幃看了良久,再三肯定那只是一場虛假的夢境,心口卻不住地抽痛,仿佛潛意識在用這種方式告訴她,那不僅僅是夢,更是她未來的宿命。

夢中極度絕望和羞恥的場景幾乎讓人溺斃在情緒的漩渦裏,她卻在醒來後察覺到了心中難以排遣的遺憾。

如果沒有那件事,他們是不是就不會走到這一步?

夢中的男人對她極盡羞辱,歪曲事實,然而,她在想起晏深這個名字的時候,腦子裏浮現的卻總是那雙微微泛起了漣漪的黑眸。

他變成了一個令她全然陌生的人,他還是變成了原著小說裏的男主。

他不再是會賴在她懷裏撒嬌的小白虎了。

洛越伸手捂住了自己的臉,抹掉了眼角的濕意,強迫自己接受這個早就該認清的事實。

從前種種,譬如昨日死。

不是早就明白了嗎?不是早就知道了嗎?為什麽到現在才肯死心?

門口突然傳來了清脆的敲門聲,恢覆了元氣的二喜在外面問道:“仙子,你醒了嗎?”

洛越迅速從床上爬起來,聲音悶悶地應了一聲:“馬上來。”

“沒事,有人送早飯來了。沒想到這破地方還有包子和粥,謔,居然是香菇豬肉餡兒的。”

洛越根本沒心情聽他在外面絮叨了什麽,草草整理了一番後就推門走了出去,發現院子裏還站著兩個玄衣人,腰間都配著大印。

其中一個似乎就是昨晚勸她早點死心的那個書字印印主。

書源早上在晏深那兒吃了個冷臉,心裏還沒轉過彎兒來,見到雙眼微腫的洛越,不由得楞了一下。

“久等了。”洛越直接無視了兩人,對坐在桌前的二喜點了點頭。

二喜已經喝了半碗粥,神清氣爽地給她也盛了一碗:“這粥做得真不錯,和我們白河堤槐花巷那家粥鋪裏的味道幾乎一樣,真讓人懷念啊。”

洛越勉強笑了笑,卻沒什麽胃口吃飯,只捧著瓷碗靜靜坐著。

“你該不會是,昨日聽了我那番話,傷心欲絕得哭了一晚吧?”書源又打量了她一眼,小心翼翼地問了一句。

洛越沒搭他的腔,反而對另一位腰間掛著藥字印的玄衣人問道:“二位還有什麽事嗎?”

藥寧溫吞一笑,好聲好氣道:“我們是來找二位商討毒種一事的,多有叨擾,還請二位客人不要見怪。”

鄧二喜將碗一放,忙擺了擺手:“沒事沒事,我們貿然進城,給你們添了不少麻煩,是我們該先向你們道謝才是。”

洛越回過神來,收斂了自己身上四散的冷氣,對二人莞爾一笑:“是啊,還沒來得及多謝你們的收留款待,快請坐吧。”

藥寧和書源對視一眼,不約而同地靠著鄧二喜坐下了。

“我覺得吧,有些事,長痛不如短痛。”書源突然說了一句,然後拍了拍身邊啃著包子的鄧二喜,幹巴巴地笑道,“你說是吧?”

“啊?”鄧二喜正忙著吃飯,沒聽清他說了什麽,便嚼著包子含糊地回了一句。

懶得跟這人多辯駁,洛越扭頭看向藥寧:“不知眼下我們能做什麽?”

藥寧正在慢條斯理地擦拭自己的紅泥小藥罐,聞言擡起頭,說道:“城中的幸存者正在逐漸往外轉移,屍疫的擴散得到了控制,當務之急還是得找到虞城的毒種,早日試出解藥,城中尚未完全屍化的活人就還有得救。”

洛越點了點頭,繼續問道:“毒種和一般活屍有什麽顯著不同嗎?”

“外表上其實差距不大,毒種的獠牙更長,突出了嘴唇,皮膚也更加烏青僵硬,從行為上看的話,毒種因為體質異於常人,並未完全喪失理智,在某些時間會短暫地恢覆清醒。”

洛越忽然想起了什麽,挑了下眉:“我聽二喜說活屍懼怕光熱,那一般活屍在白日裏會怎樣?躲起來嗎?”

藥寧下意識地用右手輕旋著藥罐的蓋子,沈思了片刻才道:“白日裏……據我觀察,一般活屍會躲進一個暗無天日的地方,四肢僵硬得幾乎不能動,乍看上去和正常屍體並無二致。”

洛越眉心一跳,語氣平淡地說道:“我似乎知道毒種在哪了。”

作者有話說:

“從前種種,譬如昨日死”摘自《了凡四訓·立命之學》

本站無廣告,永久域名(danmei.twking.cc)